wb=佛光山車神

【Frostcup/Hijack】当我年华正茂(上)


ATTENTION:现代AU双旅游记者设定,CP为27岁摄影师Jack/25岁记者主编Hiccup,斜线前后不分左右位,无差!无差!无差!很重要说三次!内含大量多国旅游资讯(?)、纠结情感以及嗝翠前任设定,无法接受者请绕道。最后祝我滴大宝贝阿杰生日快乐!感谢hijack两位可爱男孩陪我度过这美好的一年──

SUMMARY:不远处的街口传来了《平安夜颂》的旋律,轻抚的琴音听上去甚至足以媲美山间流水;有那么一瞬间,尽管只有一瞬间,希卡普几乎要以为这就是美国最美的圣诞节。也许是由于接触到了杰克由下向上凝望的视线,一个不可理喻的魔法便悄无声息地发生在他身上,时间的流速一下子变得无比缓慢,以致于希卡普只能呆立在原地,看着杰克不疾不徐地爬上阶梯来,对他说:「对不起,但你穿Lopi(3)实在太可爱了。」




  「昨天晚上,我又梦回到巴黎。」

  随着这句突如其来的开场白,银制汤匙敲打瓷杯杯壁的清脆声响戛然而止,落座在棕黄餐桌对头的人仰起脸来,正好被穿堂而来的那不勒斯焚风拂开了贴面的鬓发,露出一整张发散着春天新叶一样鲜活气息的脸孔。希卡普稍嫌有些反应迟钝地眨动他绿得相当彻底的眼睛,然后弯起嘴角,开口时缓慢的语调恰如其分地掩饰掉了他那微微浮上水面的几分尴尬:「是我们在剧场喝个烂醉的那次?」

  「你是想说我跟你告白的那次吧。」回答问题的人毫不客气地戳破道,语气乍听上去几乎可以说是尖酸刻薄,但很快便沉寂下来,改为慎重其事地对他摇摇头,「不,不是那次。梦里的我们在左岸的花神,喝了太多的咖啡……估计有三十杯,也许四十?我不记得了。但你却很想睡。真奇怪,你明明对咖啡因很敏感。」

  听完分享者的描述,希卡普耸了耸肩,原先下坠的眼睑底下却亮起了让人难以忽视的光,一下子便将他的专注表露无遗。希卡普自然地接下了话头,放任自己轻车熟路地闯进了对方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我想『我』可能是太累了,毕竟巴黎大得让人心慌。」

  「也许吧……梦里的你看上去好老,眼尾像是弯曲的回纹针,把你的两眼都折进了皮折子里,视野范围甚至没有你眼袋下的老人斑大……而且头发也是斑白的、还满脸都是大胡子,落腮胡,长到几乎遮住了脖子,真不适合你。」

  这段补充说明既合理化了他梦境的逻辑,却也同时增添了他俩话题的怪异感。希卡普当然不打算针对他幻想中的、过于巨细靡遗的「老年版希卡普」的形象发表意见,事实上,他本就鲜少轻易地评断他人——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既善于聊天,又总是相当讨喜,「所以,我们只是喝咖啡?」他问,但心里其实并不真的好奇答案。他有预感对方的回覆将会让他感到困窘,而他的直觉往往比天气预报更加准确。果不其然,杰克——这个和他分享了一张餐桌,同住在亚平宁半岛上某座米黄色公寓二楼的美国青年——眯起眼睛,朝他做了个既天真烂漫又带有丝恶质意味的笑脸,说:「我亲了你。」

  「即便我皱得像颗核桃?」接着,希卡普对他挑了挑眉,无意识地拿银汤匙轻碰了下杯底的瓷盘,对答的语气堪称毫无诚意:「我好感动。虽然你大概也像核桃。」而杰克则饶富兴致地看着他又一次轻巧地绕开话题,几乎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养成这种怪癖。他再度摇晃起脑袋,这回他刻意把说话的语调放轻了……因此营造出一股奇特的氛围,并且他们彼此都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何在,「我看到我向你伸出手,但我的皮肤就和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你懂我的意思吧?只有你变老了,而且睡思昏沉。」说完就连希卡普也似乎陷入了更加巨大的沉默里,过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所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一回换杰克同他装傻:「你是说亲像核桃一样的你吗?」然后希卡普翻了他一个白眼:「我是说看你『最好的朋友』一个人变老。」

  「很孤单。这是肯定的。」杰克说,同时长吁了口气,希卡普知道他这个反应隐含着不想和他计较遣词用字的意思,「我知道理论上,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但太真实了,就好像我真的经历过。然而,最让我感到寂寞的居然不是我意识到你将要离我而去,而是我不能陪你一起,这简直毫无道理。」

  虽说希卡普老早就习惯了和杰克聊天到一半,就会莫名接收到他投放过来的糖衣炸弹的这回事,但在他们北欧民族的观念里,这种直来直往的表白还是过于让人害臊了。他小幅度地摆动起右腿,踢掉了挂在脚尖上的尼龙布拖鞋,让连接拇指的突起的关节骨悄无声息地贴上杰克光裸的脚丫,轻轻地蹭过他弓形的脚心外缘。然而,在希卡普酝酿好下一句话的腹稿之前,杰克便早他一步开口了:「现在问我你每天都会问的那个问题吧。」

  灰蓝色的连帽衫衣袖随着杰克弯起手臂的姿势被抓皱了好几褶,而他有如古希腊大理石雕一般精致漂亮的头颅枕在上头,倾斜的眼窝正好承接住了悬在两人上头的灯影,让单调朴实的暖黄光火在他眼底闪烁得十分迷离──正如希卡普儿时,曾在家乡远眺过一眼的,由冰山切割而成的星光──直觉性地让人产生向往,如果是一般人,尽管是不了解杰克的人,都很难不对这个俊俏的大男孩动心,只可惜此时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只有希卡普,梦工厂杂志社的爱琳娜(1)。

  「现在?」

  「就是现在。」

  希卡普一脸无奈,甚至是有些奇怪地觑着杰克,嘴上还是相当配合地念出了那段,自从一起在蒙马特某个剧场喝个烂醉之后,就从未有一天在他们的谈话中间断的问句:「你为什么会想和我交往?」

  「今天的答案是……我想和你一起变老。」

  他笑嘻嘻地回答道,随后又很快地补上了另一个问题,一如过去的每一天他都会问的那样:「这样,我试镜上了吗?你的男朋友?」对此希卡普只是意味不明地耸了耸肩,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先去为你的未来老板买午餐的材料如何?」

  「拜托,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啊!」见自己又一次落选,杰克笑闹着踢了下希卡普的脚尖,五根冰凉的趾头和五根滚烫的脚趾贴合到一起,「你总不会是为了方便使唤我而吊我胃口的吧?」说完,他认命地抓过了摆在桌上的钥匙,站起身来走向门边的帽架。希卡普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不算解释地解释了一句:「首先,我不会那样做。第二,今天本来就轮到你跑腿。」然后杰克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午间市集距离他俩租用的公寓很近,几乎就在街口的转角。杰克在步出公寓的屋檐时发现了希卡普打二楼降下的菜篮,里头是他忘记带出门的钱包还有一张购物用的备忘清单。随后他敏锐地注意到从他所处的这个角度,凝视向下望时的希卡普表情看上去竟是有些奇怪的。属于南义大利艳色的阳光自他的耳后透过光来,仿佛一对燃烧的火种,一点一滴融去他总挂在脸上显摆的理性,甚至比杰克自己的梦境还来得使人困惑。他随手翻过备忘录的纸页,属于希卡普工整但仓促的笔迹转瞬间跳进他的视野——在详细条列了数量及预算金额的蔬菜果肉名称的最下方,一句「准男友:杰克‧弗劳斯特──无价」,像导火索一样,把藏在希卡普轮廓发梢后的火焰烧到他脸上。杰克讪讪地抿了抿嘴,把那张纸折了两折,收在他腹前的口袋里,觉得那张购物清单就好像搽满了仙子的金粉似的,让他踏出的每个脚步都变得无比轻盈。




***




  醉酒是一种传染病,尽管在过去二十五年的时间里,希卡普其实都不曾感受过「喝醉」的感觉。

  此刻他正伫立于红磨坊通往洗手间的走廊上,就在廊道里的某片阴影底下,目光迷离地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零星的灯光。那些孱弱的光线打从天花板处投落到地上时,竟恰好就在他脚尖前几英吋的空地戛然而止,半点都没有沾到他身上。仿佛来自两个世纪外、渲染每一个离场观众情绪的康康舞曲,将他所拥抱的宁静演奏得更加万籁俱寂……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酒精带来的感官迟钝使他处于一种相当奇妙的状态,让他既是当局者迷,又是旁观者清。

  接着,破坏艺术人文气息的马桶冲水声响起,希卡普仰起脑袋,任凭双眼来回梭视着寻找自己工作伙伴的影踪,从中短暂地体会犹如大梦初醒一般的恍然。浮现在他眼前、轮廓逐渐清晰起来的人影,在跨出七呎高的发光矩形来到人世时,视线正如同这剧场的灯光一般,理所当然地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那一刻,他晓得自己平凡无奇。

  然而醉酒却是一种传染病。他曾听过有一种说法是:喝醉的时候总会感觉全世界都爱你。

  那么按照这个逻辑,他肯定时常感到孤独,而他的摄影师搭档──他的工作伙伴,杰克‧弗劳斯特,肯定时常感到爱满人间。毕竟,杰克几乎可以说是希卡普见过,对酒精最没有耐受度的成年人了。这也是为什么每逢杂志社举办的私人派对,整个公司的人总会齐心协力地劝说杰克喝酒──只因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事能比看帅哥出洋相更能抒发工作压力了,更何况杰克从来不让他们失望。

  希卡普自认自己从不属于那些坏心眼同事的同类,或者说:作为杰克最亲密的记者搭档,每一次杰克喝酒喝到不省人事,遭受池鱼之殃的总会是他。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实是:在其他人(或许就连他自己也包括在内)的眼里,希卡普完全就是杰克个人的专属保姆。这项错觉的产生还要归功于杰克是天生容易招惹麻烦的体质,再加上他本人的性格也极为不安分。

  他想起了去年杂志社在感恩节前举办的海滩派对,全公司上下的人沆瀣一气,让杰克连输了七场的UNO牌局。那天希卡普默默地在心里扳着指头数,三杯威士忌下肚,杰克已经开始脸红;再加上一杯半的伏特加,他爬上钢架的舞台,举着还有三分之一瓶的夏德内香槟,用模糊不清的腔调高唱起《一夜狂欢》(2);然后,他把剩下的香槟全往自己的胃里灌去,这时候希卡普不得不马上停下计算杰克究竟得喝多少才会直接失去意识的动作,跟着跑上台去一把捞起这个只剩下足够支撑他傻笑的力气的同事。

  「Be-before this dance is through. I think……I think I'll love you too. I'm so happy when you dance with me……(在、在这支舞跳完以前,我想……我想我也会爱你的。毕竟当你和我跳舞时,我是如此地开心……)」

  那天晚上杰克整个人伏在希卡普的脊背上,嘴里哼哼唧唧的全是披头四的经典歌曲,偶尔参杂了一两句的「英国入侵」,相比平时却是安静了至少三倍有余;至于希卡普,他万分庆幸杰克没有突然发疯,在仅有华氏温度五十七度的天气中冲进太平洋的海水里,免了他不少麻烦。

  他将杰克攘上自己的机车后座,拿派对用的桌巾绑在这位三杯倒帅哥的腰上,像运送一张即将报废的单人床垫;从观光胜地的圣莫尼卡海滩,一路载往逐渐中产阶级化的卡尔弗城──杰克所居住的公寓。这时候希卡普猛然意识到这是他头一次去往杰克的家。那幢有着由租赁公司提供的家具、邻近海岸的生活环境,还有足以堪称「熙来攘往」的邻居的屋子;一切都和希卡普所期望的大相径庭,与他的想像则是相去无几。

  「I don't need to kiss or hold you tight. I just want to dance with you all night. In this world there's nothing I would rather do……(我不需要亲吻或紧握你的手,我只想和你彻夜跳舞,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想做的事……)」

  他将杰克背上了楼,按照沙迪给的住址,在标示着正确房号的那扇门前停下。房里充满了灰蓝色调的摆设,意外地和杰克本人相当合拍。靠在落地窗旁的冲浪板、堆满了一架子的黑胶唱片及卡带,还有散落在玻璃茶几上的几份旅游资料和数位卡,几乎就是杰克在洛杉矶所有的生活轨迹,像鬼魂一般地轻得诡异。

  进房后,脚尖才触碰到地板没过几个秒钟的时间,杰克便飞也似地冲向了自己的浴室,从屋里头传来的声响判断,希卡普猜测他正为了几十分钟前的买醉付出庞大的代价──也就是说他此时此刻正对着马桶大吐特吐。

  于是希卡普想:这大概是他从正式在杂志社任职以来,所见过杰克最为狼狈的一天了。即便是在他初来到杂志社面试、正巧撞上杰克被另一个星途正旺的女模找荏的那时,杰克的脸色看上去都没有现在来得糟糕。出于所剩不多的一点同事爱,希卡普曲起指节来敲了两下门板,靠在浴室的门框上细声询问杰克需不需要他去冰箱里找解酒液,或者替他做任何事,接着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对方没精打采的摇头拒绝。

  「好吧。那……我走了?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需要,别客气尽管告诉我。」他语气诚恳地表示,随后又多瞧了杰克好几眼,确定他不会让自己整个人栽进马桶水槽里,这才抬脚离开通往卧房及浴室的走廊。




  认真算起来,尽管希卡普已经在梦工厂杂志工作了近一年的时间,可和他的搭档存在公事以外的交集,这还只是第二次。当然和他相比,杰克无疑是个热衷于交际的人;每逢假日,他总是会邀请希卡普及其他同事朋友到他家作客、或者一起到威尼斯的海滩上冲浪。而希卡普没有一次答应过他。和希卡普同样在梦工厂就职、并且从小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鱼脚司对此简直忍不住大呼难以置信;依照鱼脚司的说法──杰克‧弗劳斯特是他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中所见过,最友善、最善于拓展人际关系的人,并且所有人都很难抵抗他的魅力;即便是那些每到公司聚会便开始想方设法要骗杰克喝酒的伙计们。

  「你知道公司里的人都怎么称呼杰克吗?」鱼脚司将自己浑圆的肚子搁上办公桌,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近了希卡普。

  「呃,雪球小子?」希卡普绞尽脑汁,终于回忆起巴尼替杰克起的九十九种绰号中的其中一个。

  「……那也是一个。不过我要说的是,他们都说整个洛杉矶处在适婚年龄的女性就没有一个不追踪杰克Instagram的。或许你会觉得太夸张,但,嘿,那天你也看见了,就是你来面试的那天,记得吗?那个正走星运的女模特儿,和我们杂志社合作了2017年冬季那期的『雷克雅未克,我爱你』专题。我承认这个专题是有点煽情,但她也只和我们一起出外景不到两周的时间,就彻底坠入了爱河,还追到杂志社门口来呢。」

  这件事希卡普自然是晓得的,而且估计还知道得比鱼脚司多。毕竟,他就是因此而被杂志社招聘雇用的,当天甚至在门口无端被牵扯进了口角当中,说来也的确让人哭笑不得。他所了解到的状况是:这位模特小姐和杰克之间有了感情上的纠纷,不巧的是男方当时已经有了女友,并且因为这位小姐不懈的努力再加上杂志社繁忙如空中服务业的工作而分手。他们的社长诺斯对此深表同情,同时也拿出了慰劳优秀员工的诚意,特地聘请了经由熟人推荐、形象良好又和杰克是同性的记者主编,也就是希卡普本人,来和杰克组成摄影撰文搭档,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未来可能发生在摄影师和模特之间的所有问题。

  「想来也觉得这个女孩挺可怜的……虽然我对她的印象并不好。」鱼脚司捧着脸颊,长叹一口气后说,「我不喜欢抽麻烟的人。即使这在加州并不违法,我也明白演艺圈压力大,呼麻对他们来说是排遣压力的方式,但我就是不喜欢。」

  对此,希卡普必须同意鱼脚司的观点。若说在洛杉矶的生活有什么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习惯的,除了这里的气候和浓雾,就是时不时能在街上闻到的刺鼻麻烟味。他还记得当时他走到杂志社所在的大厦前,那个正和杰克对峙着、脸上神情风云变幻的女孩,身上的大麻气味重到让希卡普一度打算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播打已然矗立在自己眼前的杂志社的座机电话,向负责接线的秘书改约其他时间……也许明天,也许下星期,也许干脆放弃这个机会。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女孩扔下仅剩半截的烟卷质问道,口气颇给人一种暴风雨前宁静的观感。而这时希卡普已经将手机握在掌心里,同时也把通讯录给叫了出来,只差一步便能将约会取消成功。然而,阻止他这么做的,却是那个仿佛身处在肥皂剧场景里的青年──希卡普曾在鱼脚司发来的电子邮件里见过他一次、同时也是希卡普未来的工作伙伴,总是惹祸上身的杰克‧弗劳斯特。

  「嘿。」无视了女孩的上一句怒斥,杰克一把将手搭到他的肩膀上,状似亲昵地捏了两下,「希卡普‧哈德克?今天要来杂志社面试的毕业生?」

  希卡普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同时因为对方过于自来熟的举动而不住皱眉。

  「我是杰克,杰克‧弗劳斯特,也是梦工厂的员工,如果现在方便的话我直接带你进去?」

  显而易见的是,此时此刻,杰克似乎把希卡普当成了唯一能解救他离开这等窘境的救命索,匆匆忙忙地揽住希卡普便想往大楼里走,经过刚才还在厉声质问他的女孩身旁时,女孩身上浓厚的麻烟味仍肆无忌惮地朝杰克和希卡普两人直扑而来,薰得希卡普忍不住一叠声地咳嗽,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忍不住怀疑起人生。

  在另一人极富存在感的注视下,他们一同穿越了管理前台,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大楼电梯,电梯内张贴着楼层介绍,不少楼层都有着反覆贴上的纸条,侧面昭示了洛杉矶剧烈的竞争力。杰克跨入电梯门的瞬间便松开了握住他肩头的五指,改为将双手插进兜里,并不太具有诚意地说:「抱歉,把你当成了挡箭牌。」

  这时候不管说没关系还是出言责怪似乎都不是一个让他舒新的选择,来到美国的第二天,希卡普已经稍微感到社交带来的疲累。

  「杂志社在七楼,整个七楼都是我们的。刚才来不及好好自我介绍,我是你这次应征职位的主要对接职员,一个摄影师。我在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杰克一面说,一面翻找起自己连帽衫的口袋,希卡普满以为他会从里头抽出一张被挤压得皱巴巴的名片,然而实际上,交到他手里的却是一面干净的黑布口罩;杰克笑着在脸上比划了一下,一双眼睛弯得像昨晚的新月,这时希卡普才总算注意到他的美,「我看你好像很不习惯烟味的样子。虽然现在在室内,不过我身上应该沾了不少……总之我有每天清洗口罩的习惯。加州就是这点让人难以忍受。我是从明尼苏达来的,你呢?」

  对于要不要接受杰克的好意,希卡普并没有犹豫太长时间,他动作迅速地戴上了口罩,同时也回答了杰克的问题,道:「雷克雅未克。」

  「你是冰岛人?」这句话杰克使用的是冰岛语,发音既生涩且极难辨识,出乎意料地让人感到亲切可爱。 「是。」希卡普回答,同时侧过脸来,与他四目相对。 「那你英语说得真不错……我是说你的美国腔。」杰克的评价或多或少有股没话找话的感觉,像是他忍受不了一刻的宁静;希卡普在口罩布底下悄悄地笑了下,回了他一句「你也是」。

  提起这件事只是为了证明杰克确实是个相当体贴的好人,因此,希卡普并不打算和他变得更加熟悉,严格来说完全不是他的问题。离开杰克公寓的浴室,希卡普走向充满他生活痕迹的客厅,在米灰色的布艺沙发上坐了下来。桌面上,用来压住企划书封面的是一只白色的相框,里头有一张相片,是在希卡普位于银湖区的公寓前拍的。希卡普记得这张照片,记得这件毛衣,当然也记得这个圣诞节。那时杰克特地从公司送来所有他需要的资料(包括前几期的季刊,以及一些厂商的合作案),正巧撞上了希卡普和他家人的乔迁派对。

  基于礼貌性原则,希卡普邀请他上楼,和自己自冰岛远道而来的家人一起吃顿饭,喝杯圣餐酒,却像在杰克的浴室里那般遭到了拒绝,他说:「这是圣诞节,我不想打扰你们的家庭时光……何况我已经打算到半岛酒吧去喝上一杯,你知道半岛吗?」希卡普摇摇头,于是杰克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那是个很棒的地方。就在比佛利山上。」这次希卡普踌躇了半晌才点头答应,尽管他心里清楚这个所谓的「机会」其实是遥遥无期。

  几英尺的夜色就这么在杰克与希卡普之间如同餐桌上平摊的手绢一般地延展开来,直到杰克脚下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层文化石台阶、在那之下便是人行道辗进了碎玻璃渣的发光地面,他才如梦初醒似地打了个激灵;转过身来从低处远眺还站在铁栅门外目送他离开的希卡普,大喊一句:「我可以给你拍张照吗?」这句要求脱口而出时就连杰克自己也感到既冒犯,又突如其来──可奇怪的是,在那盏斜倚的昏黄灯光下,理当回应他的希卡普却只是慎重而困惑地回望着他,不是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不远处的街口传来了《平安夜颂》的旋律,轻抚的琴音听上去甚至足以媲美山间流水;有那么一瞬间,尽管只有一瞬间,希卡普几乎要以为这就是美国最美的圣诞节。也许是由于接触到了杰克由下向上凝望的视线,一个不可理喻的魔法便悄无声息地发生在他身上,时间的流速一下子变得无比缓慢,以致于希卡普只能呆立在原地,看着杰克不疾不徐地爬上阶梯来,对他说:「对不起,但你穿Lopi(3)实在太可爱了。」

  那便是在此之前,头一次希卡普在私底下和杰克有所交集的经验。之所以能算上次数是因为,在乔迁派对散场之后,他的确特意骑车绕到了比佛利山,只为了确定杰克是不是真的跑到了半岛酒吧。而现实是:没错,在那间装潢轻奢典雅的酒吧俱乐部里,杰克一点也不缺少人陪伴。当时希卡普抱着自己的安全帽在通往吧台的廊道里对自己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决定不和杰克打上招呼便离开。

  而现在他看见这张相片最后的下场了,被表在白木制的相框中,放在房屋主人及每个来访宾客都能马上见着的客厅茶几上。希卡普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在这幢两千平方英尺的屋子里绕上几圈,好寻找除他以外的人的照片。最后阻止他脚步的,是打从浴室内传来的杰克痛苦的呻吟声,那让他重新走回到通向浴室及卧房的走廊,好人做到底地把杰克扶到主卧室床垫上。

  值得庆幸的是,那种经常发生在三流爱情喜剧里的情节(他指的是类似于酒后吐真言,或者胡乱脱衣服等)并没有真的发生在希卡普和杰克的身上。把今晚吃下的所有海鲜料理全数归还给大海过后,杰克异常的沉默安分简直让希卡普怀疑自己会爱上这难能可贵的片刻时光。

  「你还没走啊?」好半晌,杰克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语气里满满都是可见的疲倦。希卡普摊了摊手,回他:「我总得确保你不会让自己睡死在浴室里。」

  听了希卡普的话,杰克忍不住朗笑一声,翻过身去往身旁多出的空位轻拍了两下,说:「时间太晚了,你要不要直接留宿?我猜这时候杂志社那边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放心吧,我有刷牙。」

  按照希卡普平常的生活原则,他本该拒绝杰克开玩笑的请求;但这次,他却在对于屋子主人来说确实过于宽敞的双人床床沿上坐下,回过身去问那个几十分钟前还醉得找不着东南西北的人:「你现在酒醒了?」杰克摇了摇头,脸上爬满了心虚的微笑,一双眼睑在逐渐升腾而起的昏沉睡思压迫下只剩下两条半英吋宽的线,「我说没有你就会留下来吗?」

  当然不会。希卡普在心里悄悄地回覆道。嘴上说的则踌躇着打算委婉地表达道:「杰克……」可惜远在他将心中拟好的腹稿吐出之前便率先遭到了杰克的干扰而中断。希卡普抬起脸,突然发觉杰克的眼睛好像从未像此刻一样晶亮,像辗进了岁玻璃渣的街道,像雷克雅未克既能看见极光、也能望见满天星斗的夜空。他听见杰克对他说:「你好像总是对我很严苛。」猝不及防得几乎让希卡普忘了反驳,「要是我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你难道就不能直接告诉我是什么? 」

  他敢打赌,此时此刻,和老旧的黑胶唱片、经典摇滚乐团卡带等老派浪漫收藏品一起安放在黑铁架子上的达利的时钟(4),玻璃表面底下曾经颤栗不止的秒针也和卧室里的空气并无二致,都是静止的。希卡普眼看着仿佛能让所有时空都为他慢下脚步的年轻人,眼看着杰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后说:「如果你想留着的话,沙发上就有毯子。跟我睡一起我也不介意的。」让希卡普如获大赦,没再多逗留便跑出了主卧室。

  那天晚上希卡普确实是留下来了,出于他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心思。杰克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像是牢笼一样,无处不在地困扰着他,无形之中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受困,最古怪的是,他知道他不能怪罪任何人。当晨光穿透过面朝大海的落地窗(尽管实际上,海滩还得越过数百条街道、数千幢房屋才能抵达),一切就像是午夜便会消失的马车和礼服,全都默不作声地归了位;或许只有希卡普才知道藏在他心底的玻璃鞋并没有消失,至于他所遗失的另一只鞋,他想他也并不那么急于确认是否为他人所保留。

  而这个巴黎之夜给他的感觉就和当晚在杰克公寓里时很像。

  从踏入剧场的那一刻起、侍者替他俩送来一整瓶香槟时,希卡普便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有感于杰克似乎在心里下定了某种程度的打算,甚至需要借酒壮胆,但这个时机点实在称不上好──况且杰克根本藏不住心事。于是,在做好心理准备将会「被告白」的前提下,希卡普不知不觉和杰克比拼起了酒量(不幸的是,与杰克全然相反,希卡普的酒量在梦工厂杂志社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不少同事喜欢调侃他这深藏不露的技能,一如他们热衷于用各种理由及笑话劝说杰克喝酒);这或许是他生平第一次工作时心思并不放在正事上,意识到这件事甚至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算算时间希卡普也在厕所门外罚站了将近有十分钟了,这代表了他的耐心正在一步一步地告凿;当他终于抬脚走进明亮得过分的化妆室,正好迎面撞上了终于舍得离开厕所的杰克。他的工作拍档带着一身浓厚的酒味,把傻兮兮的笑容堆了满脸,然后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地挂到他身上,把鼻子往他永远暖和的颈窝里蹭,说:「希卡,是你吗……?」

  「……对,是我。」希卡普动作僵硬地拍了两下杰克的背脊,直到现在他依旧无法习惯对方有如患有肌肤饥渴症一般的反射性动作,「你结束了的话我们就赶紧回旅馆去吧。」

  「旅馆……?你和我出来玩啊,哈?」

  「我们出来工作。」

  「噢……我想也是,你简直天下第一难约。」

  只是对象是你的时候很难约而已。希卡普默默地在心里作答道。在梦工厂工作的这两年,只有和杰克的约会是他会全力避免的,理由倒也不难猜,他就是不想留给自己的搭档任何可误会的空间,然而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红磨坊剧场到最近的公车站只有约略两百码的距离,希卡普决定让杰克一条胳膊搭在他身上,分担掉杰克至少一半的体重,否则他还真不晓得杰克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摔到地上,和柏油路来场零间距的超亲密接触。在步行到车站的期间,他们两人皆不约而同地没有开口搭话──这对喝醉的杰克来说算是挺不寻常的,尤其在他明显有话想说的前提下;希卡普满以为他至少该唱一两首他叫不出名字的老歌,或者高喊一些奇奇怪怪的应援口号。

  然而他却一句话也没说,一句也没有;直到公车站牌出现在他俩的视线范围之内,希卡普依然只能听见他略微紊乱的吐息,而这正是希卡普始料未及的。或许不是今天,希卡普想,一方面又觉得不合常理。或许杰克真的有别的心事,或许他该和他聊聊。他在想──他的意思是,毕竟他们是搭档,姑且也算是朋友,尽管生活方式、兴趣爱好以及性格观念都是南辕北辙的,但……或许他应该多关心杰克一点。

  约定好将要搭载他们返回到下榻旅馆的巴士驶进站里来了,希卡普使劲将仍有些站不稳的杰克拱上公车阶梯,再牵着他的手走向车内乏人问津的最后一排座椅。深夜的蒙马特是包裹在沉寂里的喧嚣,和总是川流不息的巴黎市区街道有着相当两样的风景。突然地,一场微雨造访了这座既静谧又嘈杂的死城,让希卡普几乎产生了一种推开车窗、探身出去感受二月春雨的冲动;雨水落到铁皮车顶的滴答声、车轮驶过水漥时溅起的噗通声,以及杰克因酒精而变得加倍凝重的呼吸,合奏成了来自另一座陌生城市、却无端令人动容的交响曲。希卡普感觉到自己的左肩猛地沉了下去,一撮撮搔痒的、柔软的发梢蹭到他的脖颈间,让他不由得想要缩起肩膀。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发觉自己和杰克的掌心始终是贴在一起的,原先相差甚远的体温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融合。

  「希卡。」然后杰克唤了他一声,轻描淡写的语气好似连车内空调的风都能接将其吹散;听得希卡普莫名地跟着紧张起来,像紧握着赛马券、死守着一台收音机等候结果出炉的赌徒,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在那一刻变得更加缓慢,慢得连同本该呼啸而过的街景都定格成了朦胧的残影,「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

  他不晓得当每个浪漫爱情喜剧的主角意识到那个瞬间、意识到整个电影最高潮的桥段就要来临时,脑袋里通常想的都是些什么──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什么也没想;确信的预感、将要得到答案的安心,不知该作何反应的窘迫以及对杰克心意的愧疚抱歉,都在这个须臾间朝他席卷而来,化为长吁而出的一口气:「杰……」

  「我发现我好像因为你而坠入爱河了。」就像是早已料到他会给出什么样的答覆一般,杰克眨眨眼,动作迟缓地从希卡普的肩上起身,指尖轻柔地拂过他的手心,自因长年握笔而生了厚茧的指腹上滑开,「我只是想你知道这件事。

  这句话似乎足以让希卡普原先酝酿已久的所有婉拒说词全数作废,也似乎足以缓解所有因杰克的表白所带来的尴尬转变;于是希卡普只能维持着表面上的沉默朝他身旁的朋友点头,意味着他知道了杰克的心意,而他无法再作任何其他的反应。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选择权在无形之中遭到了剥夺,可他却暗自庆幸着这样的结果。在听见杰克的告白以前,希卡普只是怀抱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猜想;而在得到了杰克口头上的证实以后,他则有了更多疑惑填满他的内心。

  最后他想,也只能想:好在醉酒是一种传染病。等到清晨降临到他俩的世界之上,所有在夜晚里脱序的一切又会重归原样。











(1) 珍‧奥斯汀的著名小说《理性与感性》中,象征理性的女主角。

(2) 《一夜狂欢》:(英语:A Hard Day's Night),是英国摇滚乐团披头四的第三张录音室专辑,发行日期是1964年7月10日。大碟第一面是他们的同名电影《一夜狂欢》的电影原声歌曲。美国版的专辑在两个星期前的1964年6月26日,由United Artists Records唱片公司发行,有不同的曲目清单。这是第一张披头四专辑以四声轨磁带灌录,可制作良好的立体声混音。

(3) Lopi:全称Lopapeysa,是一种冰岛的传统毛衣,风格相当明显,在肩部有一圈很宽的复杂彩色花纹装饰。最传统的型式是套头毛衣,前与后没有分线,为一完整的圆型肩部织法。其次则是拉链或钮扣外套形式。这种毛衣常被昵称为「Lopi」毛衣。 Lopi是冰岛绵羊羊毛毛线的称呼,这种纯毛线含有绵羊的防风毛与绒毛,不是混纺的,因此较为膨松和保暖。但这也让Lopapeysa毛衣织起来较为困难。许多人在织Lopapeysa时会自己先配色染好Lopi毛线,使得毛衣色彩也具有很强烈的风格。

(4) 达利的时钟:西班牙著名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成名画作,原名《记忆的延续》。达利在该作品中绘制了三面软化的时钟,一面挂在树枝上、一面放在桌沿,另一面则在达利自己的身上。后被他人致敬其设计理念,做成家具装饰。








后记



再说一次!恭喜ROTG出版七周年!阿杰生日快乐!

这个故事算是构思了好一段时间,也有非常多想写的桥段,比如说两人第一次合作是跑到纽泽西去采访狄更斯节、在杰克告白失败以后接到了公司发来的「蜜月旅行」专题,还有杰克带坏嗝嗝一起混到史丹佛大学的课堂上(教授:???)想描写很多很多在现代背景中,明明生长环境、三观及人生规划不同,最后却还是走到一起的他们俩!

上篇主要是想要体现阿杰的苏跟浪漫(?虽然我没写出来但你们随便意会一下),中篇大概是讲述阿杰是怎么爱上嗝嗝的!下篇......总的来说就是讲嗝怎么开窍(NO),察觉爱要及时,没有如果(不要盗用偶像剧台词好吗


最后,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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